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韩愈《师说》之“师”新解 2024年09月09日 

《师说》写于唐德宗贞元十八年(802年),韩愈时任四门博士。文章中所谓“师”,既不是指各级官府的学校老师,也不是指“授之书而习其句读”的启蒙教师——唐人并没有否定这样的识字断文的教师,而是指学有所成,能够“传道受业解惑”的人。这种老师的标准很高,不仅满腹经纶,而且要是“闻道”者,所谓“道之所存,师之所存也”。韩愈既以这样的人自我标榜,也以好为人师而著称。

与此相关的是对“师者,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”的理解,人们通常认为:“老师,是借以传授道理、教给学业、解除疑惑的人。”这一句揭示的是老师的职能。其中,“道”为孔孟之道,“受”通“授”,“业”指儒学经典。这种诠释出自曾国藩:“传道,谓修己治人之道;授业,谓古文六艺之业;解惑,谓解此二者之惑。韩公一生学道好文,二者兼营,故往往并言之。”还有一种说法来自吴小如先生,他在《读韩愈〈师说〉》中提出:“师者,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”,承首句“古之学者”言之,言学者求师,所以承先哲之道,受古人之业,而解己之惑也,并不是传道于人,授业于人,解人之惑也。这两种说法都有一定的道理,但是究竟如何正确理解,不可不辩。

韩愈以廓清佛老思想和恢复建立儒学道统为己任,他在《原道》中说:“斯吾所谓道也,非向所谓老与佛之道也。尧以是传之舜,舜以是传之禹,禹以是传之汤,汤以是传之文、武、周公,文、武、周公传之孔子,孔子传之孟轲,轲之死,不得其传焉。”韩愈俨然以继承道统者自居,他第一次总结了中国古代文化思想的传承,把道统上溯到尧舜禹和周公,说明他建立的道统源远流长。因此把韩愈所传之道仅仅看成是孔孟之道,恐怕不全面。韩愈在《进学解》中,借诸生之口说:“先生口不绝吟于六艺之文,手不停披于百家之编(即诸子之书)。”这就说明韩愈提倡以儒家为主,旁采百家。他在《送孟东野序》中,肯定孟轲、荀子外,也肯定墨子、庄周、屈原、张仪、苏秦等。在《答侯继书》中,自述学习态度:“仆少好学问,自五经之外,百氏之书,未有闻而不求、得而不观者。然其所志惟在其意义所归。”可以看出韩愈兼收并蓄的胸怀。《进学解》中的“上规姚姒,浑浑无涯”,《师说》一文中的“孔子师郯子、苌弘、师襄、老聃”,也可看出韩愈的视野较宽。

在《师说》中,韩愈是把“受”与“授”分开的。文中有:“彼童子之师,授之书而习其句读者,非吾所谓传其道解其惑者也。”这里用的是“授”,即教授学业之意。“受”在这里只能解释为习学。“受业”即学习古文六艺经典。而在领悟修己治人之道和学习经典过程中,必然有疑惑,“解惑”也就是曾国藩所说的解此二者之惑。因此,“师者,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”。正确的理解是:作为一个教师,要肩负起复兴道统的责任,学习古文六经之业,解决求道和学习过程中出现的疑难问题。韩愈在《师说》中,只强调了老师有“道”可传,并要解“道”的疑难问题,而对于“受业”并没有展开,原因是“受业”是老师自身的要求,因为在古人看来,修身也是一种知识学习。这一句其实讲老师的标准和要求,文章提出的是跟从谁学习的问题。

韩愈写《师说》,与他当时在政治文化中心长安任四门学官有关。登门或致书向他请教的人不少,韩愈将自己的文道观告诉他们,并且劝诫他们要重视修身。在这些求教的人中,有晚辈,也有年长于他的。对此,韩愈提出这种看法:“生乎吾前,其闻道也,固先乎吾,吾从而师之;生乎吾后,其闻道也,亦先乎吾,吾从而师之。”对于向他求教的人,他一律视为弟子,而一般的人往往以“人之患,在好为人师”为戒,不以师自居。而韩愈却不回避老师、弟子的名分:“独韩愈奋不顾流俗,犯笑侮,收召后学,作《师说》,因抗颜而为师。世果群怪聚骂,指目牵引,而增与为言辞。”韩愈的行为引起当时耻于从师士大夫们的不快,一些人甚至对此相聚而骂,视韩愈为狂人。韩愈在骂声中觉得有必要整顿师道,于是,在好古文的李蟠向韩愈执弟子之礼的时候,写下《师说》,对当时耻于从师的陋习挑战。这也引来了更多的忌恨。在唐德宗贞元十九年十一月三十日,他为监察御史时,上《御史台上论天寒人饥状》,十二月九日就被贬阳山。贬官的命令一下,即刻上路,连安顿家小与妻子告别的机会都没有。韩愈在《赴江陵途中寄赠王二十补阙李十一拾遗李二十六员外翰林三学士》中回忆:“中使临门遣,顷刻不得留。病妹卧床褥,分知隔明幽,悲啼乞就别,百请不颔头。”对于韩愈被贬的情形,柳宗元在《答韦中立论师道书》中说:“居长安,炊不暇熟,又挈挈而东,如是者数矣。”认为朝廷对韩愈如此严苛,除了得罪当时京兆尹李实外,也与他好为人师的骂名有关。柳宗元在韩愈被贬阳山时,为监察御史里行,对于朝中内幕,应该很清楚。柳宗元的判断是可信的。

(来源:光明日报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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