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,4点30分的闹钟将我唤醒。推开窗,三月的南京仍裹挟着薄雾般的凉意,但空气中已浮动着若有若无的花香——那是鸡鸣寺樱花在召唤。抓起相机和三脚架,我踏上这场与春天的约会。
出租车穿过尚未苏醒的城市,司机师傅操着南京话笑道:“小兄弟赶早去拍樱花?这个点去就对了,人少花盛,六点一过,整条路都要被挤成‘樱花罐头’喽!”果然,抵达鸡鸣寺牌坊时,天幕仍浸在深蓝色中,路灯将樱花枝桠的影子投射在青石板路上,宛如水墨画中晕染的笔触。
5点30分,我站在樱花大道北端的城墙上,此时的天际正上演一场色彩魔术:头顶深邃的宝石蓝天空,向东渐次过渡到紫灰、藕荷,最终融进地平线处的鱼肚白。路灯尚未熄灭,暖黄的光晕笼罩着层层叠叠的樱花,花瓣边缘镀着金线,而花芯却透出冰雪般的莹白。风起时,整条大道仿佛被施了魔法——成千上万片花瓣簌簌飘落,像一场逆向的雪,从地面升腾至天际。
取景器里,药师佛塔的金顶刺破花海,飞檐上的铜铃在晨风中轻响。这场景让人恍然:一千六百年前,梁武帝是否也曾在此处仰望佛塔,听钟声与落花共舞?此刻的鸡鸣寺,既是属于游人的幻境,又是属于历史的回响。
6点30分,寺庙山门徐徐开启。跟随手持清香的老南京人跨过门槛,檀香混着樱花甜香扑面而来。大雄宝殿前的香炉青烟袅袅,看着那烟迹在空中画出蜿蜒的轨迹,飘落的樱瓣坠入香灰,瞬间又被新落的香灰覆盖。绕过诵经堂,楼内的雕花木窗正对紫金山。此处少有游客知晓,是独属于早行者的秘境。推开吱呀作响的窗棂,远山如黛,近处樱花似雪,而佛塔的剪影恰好嵌入这幅山水画的留白处。想起昨晚读到的诗句:“樱花似雪落纷纷,古寺钟声入碧云”,此刻方知文字之苍白——真正的禅意,是山鸟掠过花枝时抖落的露水,是扫地僧人竹帚划过石阶的沙沙声,是视觉、听觉、嗅觉共同织就的刹那永恒。
8点重返樱花大道,景象已截然不同。旅游团的小旗如林而立,汉服少女的裙裾扫过满地落英,孩童踮脚去够低垂的花枝,却被母亲轻声制止。我也在汹涌的人潮中找到了我最满意的拍摄机位——樱花与鸡鸣寺同框处。正午时分,人流达到顶峰。解放门至鸡鸣寺路段实行单向通行,交警的哨声与游客的惊叹声此起彼伏。挤进百味斋吃素面,香菇笋片汤头清鲜,透过落地窗望去,樱花大道已成流动的粉色河流。
17点30分,夕阳将花影拉长。我从台城城墙俯瞰,整条樱花大道化作镶金边的粉绸,蜿蜒注入玄武湖的碧波。樱洲的临水花树正值盛放,游船划过处,花瓣贴着船舷漂流,恍若电影中贵族舟游的场景。
暮色渐浓时,路灯次第亮起。夜樱与昼樱是截然不同的美人——白日里她是娇俏的少女,夜晚却成了蒙着薄纱的神秘歌姬。晚风裹挟着长江的水汽拂过面颊,忽然想起李商隐“樱花永巷垂杨岸”的句子,千年时空在此刻折叠:那些曾在鸡鸣寺赏花的南朝诗人、明清士子,是否也在为这易逝的美丽既欣喜又怅惘?
站在空荡的街道中央,终于懂得杜牧“南朝四百八十寺,多少楼台烟雨中”的深意。鸡鸣寺的樱花从来不只是风景:它是古城写给时光的情书,是众生在喧嚣中寻找宁静的隐喻,是一场年复一年的集体修行。
(作者单位:安徽公司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