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心随茶香远 2025年05月07日 

■ 段小文

暮春的湖州,漫山苍翠,五月的风掠过太湖水面,裹挟着湿润的茶香叩开湖州城北的竹扉,我踏入茶蒲子茗香园斑驳的木门。这座创立于明朝年间的古茶园,正用四百多年光阴凝结的翠色吸引着都市来客,让人在茶篓与铁锅之间,寻回被电子屏幕钝化的生命触感,体验制茶人劳作的温度。

茶园主人赵大姐递来竹篾茶篓,我接过,很自然地系在腰间。“很熟练嘛,以前做过?”看我系茶篓的动作,赵大姐随口问道。“干过农活,没有采过茶,正好体验下。”茶篓压在腰间,我忽然找回了“一箪食一瓢饮”的庄重。

“采茶要用兰花指,每头只取一芽两叶。”赵大姐走到茶垄前,示范着“提手采”的要领,拇指与食指轻捏芽茎,向上一提,宛如撷取枝头露珠,落入掌心的却正好是一芽两叶的黄金比例。我的指甲缝很快沁入青汁,茶叶断裂时迸发的草木清香从掌纹里渗入。当斜阳把茶篓里的青叶染成琥珀色时,茶园主人望着我的收获笑道:“确实是第一次采,虽然慢但也采得细,每片叶子都采得精致。”

制茶场地是一个半露天的围台,钢结构撑起的雨棚,攀爬着茂密的紫藤,硬是把工业痕迹给遮成了盎然绿意,四周帘子卷合之间,便是茶叶摊晾、炒制、烘干的作坊。“正常采回来的嫩叶需摊晾半天,让水分蒸发一部分,这样杀青起来也省事。”赵大姐一边把茶篓里的青叶往竹团篦子上抖成蓬松的云絮状,一边解释制茶的工序。“现在稍微晾晒,正好你也歇会儿,我去合上电闸,一会儿把锅先热起来。”

“你手伸过来,感觉到发烫吗?这样锅就热好了,青叶子可以下锅了。”赵大姐让我感觉下铁锅的温度,然后将茶青扬手撒入,刹那间,蒸腾的水雾裹挟着青草气直冲鼻腔。“手不离茶,茶不离锅。”她的手掌在滚烫的锅底划出圆弧,翻飞如蝶,茶叶如碧浪在热浪中翻涌。我的指尖刚触到锅底便本能回缩,赵大姐笑道:“你注意看我的动作,不是手指头抓,是手压在青叶上,掌心悬空用腕力带,带起来再扬开。”茶叶在灼热中舒展蜷曲,像在进行一场涅槃之舞。

茶叶杀青是场惊心动魄的舞蹈,当叶片从翡翠绿转为暗玉色,边缘微微卷曲如古籍书页,杀青的火候便到了。此刻的茶香褪去青涩,氤氲出类似炒杏仁的暖香。接下来,便是在竹匾上进行茶团揉捻的环节了。

杀青好的茶团从铁锅中扫出,当我的手掌第一次触碰滚烫的茶叶,指尖的刺痛瞬间唤醒所有感官。赵大姐教我以太极手势推揉茶团:“掌心虚含茶团,推揉时要注意力道轻重。”看着墨绿叶片在竹匾上渐渐蜷曲,白毫渐次浮现。“用七分力留三分情,要利用掌心的温度。”赵大姐轻点我紧绷的手腕,放松后的揉捻竟真的更易催发白毫,原来制茶与处世竟有相通之妙。茶条已蜷曲成书法中的“蚯蚓头”,银毫流转如星河碎屑,恍若暗夜初雪落满枝头,突然想起《大观茶论》里“色莹澈而不驳”的形容。

最后的工序是烘干,原本是要在烘笼上进行,文火慢焙是对耐心的终极考验。赵大姐说:“天色不早了,这道工序还是在铁锅里完成吧。这个火候更要掌握好,不然容易把茶叶烤焦了。”茶叶在铁锅里轻轻拢动,水汽携着茶香丝丝缕缕抽离。赵大姐不时拈起茶条在指间轻捻:“揉捻更要注意力道。要等到茶梗能脆折,叶肉仍带些柔韧。”

夜幕初降,新茶终成。素白瓷盏中,茶汤澄澈如初春山溪,白毫在汤面绘出星云图样。轻啜一口,茶汤入喉的刹那,杀青时的烟火气、揉捻时的草木汁、烘干时的白毫香,都在味蕾上次第绽放,恍若将整个春天的光影封存在了盏中。赵大姐指着茶盏里的月白色茶毫:“这是茶叶的魂魄,最好的白毫要经历十二道工序。”

离开时,茶坊梁间垂下的茶篓在风中轻晃,洒落点点光斑。归程路上,车流如梭,手握着方向盘的触感,却让我回味采摘时指尖的细嫩,杀青时掌心的温热,揉捻时手掌下的轻柔。在这个数字化的时代,或许我们更需要这般“笨拙”的仪式:让身体记住弯腰的弧度,让指纹触摸叶脉的走向,让肌肤烙下铁锅的温度,让时光在慢动作的劳作中显影成诗。

(作者单位:浙江公司南浔电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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