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 刘欣雨
当晨光为苍山雪峰镀上金边时,我正倚在龙龛码头的木栏杆上,看洱海像打翻的蓝墨水瓶般在眼前洇开。忽然有暗香浮动,似有人在我耳边轻语:“该出发了。”转头望去,租车铺的老伯正笑呵呵地擦拭着藤编自行车座,车筐里躺着几枝带露的山茶,这是白族人给远方客人的见面礼。
车轮碾过青石板路,碎银似的光斑在辐条间跳跃。环海西路的油菜花田正举着千万盏金喇叭,蜜蜂们穿梭成金色五线谱,我学着牧蜂人轻敲铁桶的动作,竟真有几只毛茸茸的小家伙绕着车筐打转。
“小心羊群过路咯!”带着白族口音的提醒让我急捏车闸。七八只小羊羔像滚动的棉花团,正从苜蓿花田横穿而过,领头的老山羊角上缠着野蔷薇,俨然戴着花冠的国王。采茶姑娘们背着竹篓从茶山归来,银饰在阳光下叮当作响,有个扎彩辫的姑娘朝我扔来几朵淡紫色的马缨花:“跟着花瓣走,前面有惊喜!”果然,在格桑花簇拥的小径尽头,遇见穿蓝布褂的白族阿奶正在编花环。她将棠梨花和不知名的野花灵巧编织在一起,“我们白族娃娃出生的时候,要用山泉水泡七种花。”阿奶把编好的花环戴在我头上,指尖带着松脂清香。
正午的喜洲古镇像浸在蜂蜜里。白墙青瓦的院子里,山茶花探出雕花窗格,将影子投在晾晒的扎染布上。转角飘来酥油香,卖乳扇的阿叔将玫瑰酱淋在热腾腾的奶饼上:“尝尝,苍山雪水喂大的乳牛咧!”酥脆外皮下涌出滚烫的甜蜜,烫得我直呵气,阿叔笑得眼尾皱成菊花:“慢些吃,花娘娘可舍不得烫着远客。”
在周城村遇见三百岁的古梨树时,我正被太阳晒得发蔫。老树虬枝擎着雪白云盖,漏下的光斑里坐着绣花的白族奶奶。她手中的蝴蝶围腰渐次绽放山茶、杜鹃与马缨花,针脚细密得能网住阳光。“活着穿花衣,走了盖花被。”奶奶将梨花瓣绣进蝴蝶翅膀,“等这些花绣完,我也该变成蝴蝶去找本主神讨新花样了。”
暮色中的玫瑰庄园像打翻的胭脂盒。重瓣墨红玫瑰在暮色里显出血玉般的质感,采花匠们的手指在花苞间翻飞,好似蝴蝶亲吻花瓣的姿势。玻璃花房渐次亮起灯火,未开的朱丽叶玫瑰在暖光中鼓成小灯笼,让我恍惚觉得闯入了萤火虫的婚宴。
返程时特意绕道海东镇,却意外撞见薰衣草田翻涌成紫色海浪。花农开着拖拉机驶过,车斗里摇曳的花束把暮色染成水彩。我悄悄掐了朵薰衣草夹进笔记本,忽然明白徐霞客为何在此盘桓数月——这片土地的美会生根,让人变成不愿挪窝的蒲公英。当小普陀寺的飞檐接住最后一缕霞光时,我的自行车已变成一个移动的花篮。车筐盛着山茶,辐条缠着紫藤,连刹车线都系着不知名的野花。“姑娘,你的车铃怎么在唱歌呢!”民宿老板娘指着我的车把忍俊不禁。原来不知何时,几朵格桑花卡在铃铛缝里,每次颠簸都奏出细碎的花音。
次日清晨,我站在阳台上晾晒沾满花粉的衣裙。薄雾中的洱海宛如未醒的猫,蜷缩在群山的臂弯里。卖花环的阿奶挎着竹篮走过青石板路,昨夜精心编排的花束已换成带着露珠的新鲜模样。忽然有载满花苗的拖拉机“突突”驶向田野,这场永不落幕的花事又将开启新的轮回。
(作者单位:山东蓬莱公司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