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姥姥的甜粽子 2025年05月30日 

■ 卫思雨

天还没大亮,姥姥就挎着那只洗得发白的竹篮,往村头的苇塘去了。七十三岁的她,脚步虽不再轻快,却依旧稳健。蓝布衫的后襟被露水洇得深一块浅一块,旧胶鞋踩在泥路上,发出“咯吱咯吱”的声响,仿佛是岁月奏响的古老歌谣。我像个小尾巴似的攥着她的衣角跟在后面,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那双灵巧的手,看她翻起一片片芦苇叶。她一边采,一边轻声念叨:“纹路深的叶子筋道,煮三遍都不破。”那声音混着苇塘的清风,飘进我心里。

老陶缸里泡着的苇叶,泛着油绿的光,像是一汪碧绿的湖水。这口陶缸,是太姥姥留下的嫁妆,缸底还结着经年的水垢。姥姥踮起脚,从井里打水,轱辘把上的麻绳深深勒进她掌心的老茧。我蹲在缸边,伸手捞着叶子玩耍,水面上还漂着去年的干叶,像蜷缩的小船。小时候,我总爱把叶子扣在头顶当草帽,姥姥瞧见,就会笑着用湿手抹去我鼻尖的泥,眼里满是宠溺。

包粽子这天,姥姥天不亮就开始淘米。糯米要用山泉水足足浸泡两个时辰,捞出来时粒粒雪亮。姥姥蹲在灶台边拣红枣,指尖抚过房梁上挂了一冬的枣串,感慨道:“你妈小时候最爱偷揪生枣吃,门牙都被酸倒过。”最金贵的是那罐糖桂花,姥姥揭盖时,甜香能窜出堂屋,我总凑在缸边猛吸鼻子,被她笑着轻点额头:“小馋猫,等会儿让你舔木勺。”

“甜粽得包松些,蜜汁才好渗进去。”姥姥将两片苇叶叠成漏斗,先铺层糯米,三颗红枣摆成三角,中间撒撮陈皮丝。糖桂花只放半勺,多了煮时会漏。我趴在灶台边学着姥姥的样子包粽子,可苇叶在我手里却不听使唤,不一会儿打了结,糯米从破角漏出来,急得我直拽姥姥围裙。姥姥把我的“歪脖子粽”裹进新叶里,温柔地说:“不急,看姥姥这样转——”她指尖的老茧蹭过苇叶,留下浅淡的白印,那粗糙的触感,却让我感到无比安心。

灶膛里的柴火噼里啪啦地炸着火星,铁锅沿结着厚厚的碱垢。我搬着小板凳守在锅边,看姥姥时不时用筷子戳进粽子里。“硬心的不能要”,她挑出没煮透的裹上湿布继续焖。蒸汽漫上来时,梁上燕子窝里的雏鸟张着黄嘴,我跟它们一起盯着冒热气的锅,口水差点滴进灶灰里。

后来,我离开家乡去南方上班,每年端午,只能吃到超市里卖的粽子。那些礼盒粽,金丝线捆得方方正正,标签印着“古法秘制”,可吃起来总觉得少了点什么。我撕开塑料绳时,忽然想起姥姥包粽用的马莲草——端午前晒软的草茎,带着晒场的阳光味,那是超市里的粽子永远无法比拟的。

前些天,我收到姥姥寄来的快递,泡沫箱里塞满冰冻的粽子,还裹着好几层毛巾,生怕粽子在路上化了。我蹲在蒸着粽子的锅前,静静等着白气冒出来。恍惚间,我仿佛看见二十多年前的自己——那个蹲在老陶缸边玩叶子的小姑娘,正伸手去接姥姥递来的热粽子。糖桂花还是从村口老桂树摘的,马莲草染着草木灰的青色,连捆粽的活扣都朝东南方,像姥姥说的那样“甜味要顺风飘进心尖儿”。

剥开粽叶,金黄的蜜汁顺着手指流淌。糯米间嵌着快要化开的红枣,陈皮丝在齿间留下回甘。我的泪水不知不觉模糊了双眼——原来有些味道,从不需要什么秘方,不过是姥姥三更天踩着露水采的苇叶、五更天摇着轱辘打的水,还有那双被苇叶割出细口的手,把我的岁岁年年,都包进了这甜糯的时光里,都包进了这一角青绿里。

(作者单位:广东公司清远电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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