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 郝艳霞
王杰与书法的缘分,始于蒙童时节。五岁时,他踮脚趴在父亲的黑檀木书案边,看狼毫在洒金宣上游走,墨香混着线香氤氲成神秘结界。当稚嫩的手掌首次裹住笔杆,墨珠却晕染成混沌星云。“篆法如塑,逆锋当如铸铁为剑。”父亲的大手覆上他的小手,笔锋忽而凝成青铜鼎彝的纹路。仲夏夜里,他悬腕临摹《峄山碑》,月光将铁线游丝镀成银箔,汗珠顺着笔管滴落,在青砖地上洇出朵朵墨梅。那时他尚不懂“玉箸垂露”的典雅,却记住了月光下流淌的千年篆韵,像种子般在童心里悄然萌芽。
十二岁那年的寒冬,王杰在乌海市青少年书法大赛中铩羽而归。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,宣纸堆成小山,废纸篓里塞满写坏的“之”“以”“永”字。手指冻裂了口子,握笔时钻心地疼,却固执地临摹水墨技法直至东方既白。某夜,他忽然悟出“书画同源”的真谛——笔下皴擦点染间,竟能流淌出《兰亭序》般的韵律节奏。这份顿悟不仅让他参透书画互文的玄机,更在稚嫩的笔触间孕育出“三羊开泰”的祥瑞气象。多年后,当他以水墨晕染出“山涧莲鹿”的野趣,以焦墨飞白勾勒“骏马奔腾”的雄姿,童年时宣纸上晕染的墨色,早已化作“品茗”系列的禅意、“童趣”图卷的天真。那些被书法滋养的水墨语言,终在“丰收硕果”的田园诗境中凝结成跨越时空的艺术对话。在草原墨韵汇聚的内蒙古书法艺术馆展览厅,王杰的篆书《峄山碑》如磐石镇场,引得书法爱好者驻足观赏。他突破传统篆书的工整格局,以铁线篆的圆劲挺拔重构“金石永年”的庄重气象,中锋运笔凝练如钢,转折处暗合“玉箸垂露”的典雅法度。专家抚掌赞叹:“此作深得秦代庙堂气韵!”而最令他动容的,是工友王玉桃的感慨:“王杰的字,比咱们厂的液压支架还稳当有劲!”
三十载春秋,王杰的书法早已超越技法的雕琢。他为厂区员工书写春联时,笔锋饱含“安得广厦千万间”的温情;为孩子所在班级书写班训时,墨韵传递“润物细无声”的教诲。疫情期间创作的书法作品《众志成城》,将钟馗斩妖的意象与医护逆行者的身影融合,朱砂点染处,尽是“岂曰无衣,与子同袍”的热血。笔墨成为连接传统与现实的桥梁,让古老艺术在当代焕发新的生命力。
在自家客厅兼书房的周末书法课上,王杰总能把墨香调成童话的味道。他领着孩子们临摹欧阳询《九成宫》法帖,看起、收笔处如何“如利箭入木”。某个春日午后,当那个总躲在最后一排的内秀少年,某天突然在九宫格中写下工整的“正”字,满室墨香都化作了温暖的涟漪。而单位书画展厅里,王杰的获奖作品正静静陈列——楷体长卷《中华颂》的飞白处奔涌着盛世华年的酣畅,篆书《峄山碑》的铁线游丝间流淌着秦代庙堂的庄重。工友们常看见他穿着沾满煤灰的工装,下班后就钻进书房挥毫,那遒劲的笔迹既扎根于传统沃土,又抽枝于劳动者的铁骨诗情。墨色在宣纸上裂帛断金,恰似他白日里在洗选车间操控精煤压滤机的双手,将煤泥与水分离的精密韵律,熔铸成横跨时空的艺术密码。
在洗煤厂洗选车间的精煤压滤机旁,王杰的笔墨始终扎根在“乌金”流淌的热土。浮选药剂味的工装浸透墨香,在粗粝的厂区与雅致的书房间架起钢骨铁枝的桥梁。当工友们在展厅欣赏他的获奖作品时,他依然穿着沾满煤灰的工作服,在压滤机低吼的韵律中挥毫——监控屏跳动的数字化作飞白枯笔,滤布渗下的黑水凝成铁线游丝,那飞扬的笔迹,既是对传统的深情回望,更是劳动者写给时代的铿锵诗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