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 刘井林
在国人的生活里,猫向来是颇具灵性的存在。它们或慵懒地卧于窗棂,沐浴暖阳;或敏捷地穿梭街巷,追逐鼠影。虽不似狗那般常伴主人左右,却以独立之姿,在岁月长河中悄然融入人们的生活,成为家中别样的“宠儿”。
古往今来,许多名人雅士皆与猫结下不解之缘。诗人陆游,堪称爱猫典范,其笔下不乏猫咪身影。“溪柴火软蛮毡暖,我与狸奴不出门”。寥寥数语,勾勒出冬日里与猫相伴的惬意时光。那狸奴,并非寻常家猫,而是陆游心中的挚友,于书斋寂寞时予他慰藉,伴他度过悠悠时光。彼时,朝堂风云变幻,陆游壮志难酬,而猫儿无辜眼眸、娇憨神态,让他暂忘尘世纷扰,寻得心灵归处;宋代文人黄庭坚亦是爱猫成痴之人。他曾写下《乞猫》诗:“秋来鼠辈欺猫死,窥瓮翻盘搅夜眠。闻道狸奴将数子,买鱼穿柳聘衔蝉。”诗中不仅道尽家中鼠患之扰,更以“买鱼穿柳”的细节,勾勒出宋人“聘猫”的郑重仪式感;清代文人李渔亦与猫有段妙趣往事。他在《闲情偶寄》中提及,曾养一猫名曰“雪儿”,毛色如雪,性若灵童。每至读书时,雪儿必蜷于膝头,若见李渔捧卷久读不动,便以爪轻拍书页,似在催促“换个故事听听”。某次家中宴客,雪儿忽跳上案几,将烛台碰倒,烛火引燃帘幕,众人惊慌救火,李渔却抱着受惊的猫儿笑叹:“此乃‘火中救主’的猫儿,日后须多备鲜鱼谢它顽皮。”
更有趣的是,宋代民间盛行“聘猫契”,将迎猫入户视为庄重之事。据《东京梦华录》记载,宋人若想从别人家求得小猫,须先请媒人写“聘书”,书中列明聘礼(多为盐、茶叶、鱼干等),并郑重立下契约:“某年月日,某某谨以某物为聘,迎狸奴入舍,永伴晨昏。”聘礼的讲究亦有深意:盐象征“避邪纳福”,鱼干则暗合“年年有余”,甚至根据黄历选择“纳猫吉日”。曾有记载,一户人家为聘猫特意选了“天德日”,用红绳系着盐罐与小鱼干,连同写满吉利话的“聘书”一同送往原主人家,仪式之隆重,堪比嫁娶。
谈及养猫佳作,郑振铎先生《猫》当属经典。文中细腻描摹家中三次养猫经历:初得小花猫,全家欢喜,视作珍宝;猫亡后,再迎新猫,却因疑其破坏家具而心生嫌隙;直至第三只猫到来,貌不惊人,常遭冷遇。后发现它总徘徊于廊下,偶食残羹,原是先前误会让它畏怯。待明白真相,伊已病入膏肓。郑先生悔恨交加,字里行间满溢自责。此文岂止写猫?恰是人性幽微、亲情冷暖之映照。每读至此,眼眶渐润,为那懵懂伤害、错失之憾,更为生命无常、真情难追。
我与猫的情分,始于母亲。小时候猫为家中常客。母亲爱猫,经常说:“猫是佛的化身,你看它躺在炕上,打着呼噜,那是在念‘阿弥陀佛’呢。”那时家境普通,屋内陈设简陋,却因几只猫添了生气。最多的时候我家里有13只猫,大猫生了小猫,小猫长大后又生小猫,祖孙三代齐聚一堂。它们形态各异,老猫沉稳,幼崽活泼,攀爬跳跃,整天嬉闹不休,给我们带来许多欢乐。
那时给猫取名这事儿,全凭毛色特征。大黄身披金甲,威风凛凛;小黑如墨团滚地,俏皮玲珑;小白则似雪球滚动,洁净可爱。最难忘怀的是一只名叫“阿灰”的女猫。有一次它生完5只小猫,一周后的一天晚上外出,第二天早上还没回来,我们全家出动,也没找到。看到那几只嗷嗷待哺的小猫,母亲说话的声音都变了。那天傍晚,我和哥哥去山上找,母亲则站在院里的小房上轻声唤着:“猫……猫……”声调悠长,含着焦灼期盼。夜深人静时,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微弱的“喵呜”声。我们打着手电筒寻过去,只见“阿灰”浑身是血,右后腿还缠着半截麻绳,也不知是哪个坏蛋囚禁了它。“阿灰”肯定是惦记着小猫,硬是挣断绳子,拖着伤腿往家爬。月光下,母亲赶紧抱起它,心疼得直掉眼泪。“阿灰”回到窝里顾不上舔伤口,就忙着给小猫喂奶。这个情景在我心底经年不忘,既惊叹动物本能的强大,又感佩母爱的伟大。
后来我成家了,猫儿依旧相伴。中华狸猫、波斯猫、加菲猫、俄罗斯蓝猫……它们各有性情,狸猫机敏聪慧,常于缝隙间捕鼠;波斯猫毛发蓬松,宛若贵族小姐;加菲猫慵懒贪吃,憨态可掬;蓝猫眼眸深邃,透着神秘。它们陪伴着我们,见证着家庭的悲喜。岁月流转,儿子也成家了。他养了一只“美短猫”,名字叫“哆啦”。“哆啦”白棕相间的毛顺滑发亮,圆眼睛滴溜溜转,满地爬的小孙子伸手抓它尾巴,它也不恼,反而扭头轻舔孩子的手。看着这画面,忽然想起小时候和哥哥姐姐逗猫的场景,时光仿佛打了个转,养猫的这份温情,就这样一辈辈传了下来。
猫,这位穿越千年的“无字家神”,早已超越宠物定义。它是士大夫书斋里的哲思伴侣,是百姓屋檐下的祥瑞图腾,更是中国人“天人共居”智慧的活态注脚。与猫相处的日子里,藏着喜怒哀乐,高兴也好,心疼也罢,都是因为这些毛茸茸的小家伙,实实在在地住进了我们的生活里。有猫儿在身边,听它们呼噜呼噜地打盹,看它们歪头犯傻的模样——这或许就是平凡日子里,温暖的小确幸吧。
(作者单位:平庄煤业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