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徜徉在金庸的世界里 2025年08月25日 

■ 刘井林

十五岁那年的夏天,电视连续剧《射雕英雄传》闯进了我的生活。荧屏里郭靖弯弓射大雕的豪迈,黄蓉巧笑倩兮的灵动,像一束强光劈开平淡日常,也让我第一次记住了“金庸”这个名字。从那以后,我像寻宝般四处搜罗他的作品。多年后,当终于凑齐“飞雪连天射白鹿,笑书神侠倚碧鸳”这套全集时,那种捧着书时指尖微微发颤的欣喜,难以用言语形容。自此,便一头扎进金庸的江湖,在金戈铁马里读尽儿女情长,在铁血丹心间触摸家国重量。

金庸的江湖从不是冷硬的刀光剑影,最动人的,永远是藏在招式间隙的深情。杨过与小龙女在终南山古墓结下的情缘,是对世俗最倔强的反叛。小龙女在重阳宫纵身挡下金轮法王的掌力时,那句“过儿,我不怕”,藏着生死相托的决绝。十六年的等待,杨过手臂刻入骨血的“小龙女”三个字,让绝情谷的情花也自愧不如。这份爱,敢与礼教为敌,敢同岁月对峙;乔峰与阿朱的“塞上牛羊”,则成了江湖最痛的遗憾。无锡雨夜,阿朱扮作段正淳挨下降龙十八掌,临终那句“汉人契丹,何分彼此”,像钝刀在英雄心上反复切割。后来乔峰见女真部落的羊群,总会想起那个想跟他归隐草原的姑娘,这份未竟的爱恋,比雁门关的风雪更寒彻骨髓;而令狐冲与任盈盈的相遇,始于一曲《笑傲江湖》的共鸣。洛阳绿竹巷里,盲眼婆婆的琴音治愈了他的内伤,也抚平了师门误解的委屈。真相揭开后,任盈盈褪去魔教圣姑的锋芒,只在华山之巅为他整理衣襟。他们的爱从不是盟誓,是黑木崖的生死相随,是西湖牢底的琴箫和鸣,如云雾般自在。

深情之外,江湖的血脉里,总流淌着穿越生死的义气。郭靖与拖雷在蒙古草原结下的安达情谊,比金兰谱更郑重。年少时同骑骏马追黄羊,长大后却成襄阳城头的对手。当拖雷率铁骑兵临城下,郭靖帐中独酌时,眼前闪过的仍是儿时分食的烤羊腿。而拖雷最终勒住马缰的瞬间,让“各为其主”的无奈里,多了份未改的初心;萧峰、段誉与虚竹在酒楼的结义,是江湖最动人的偶然。那时段誉六脉神剑尚生涩,虚竹还穿着少林僧袍,萧峰已在酒坛碎裂声中立下“生死与共”的誓言。后来少室山大战,段誉用凌波微步替萧峰挡剑,虚竹以少林武功拆解星宿毒功,三个殊途人,在漫天飞雪中践行着“虽千万人吾往矣”的承诺;刘正风和曲洋的交情,则藏在《笑傲江湖曲》的琴弦里。一个名门长老,一个魔教长老,因音律相知。当嵩山派的刀架在颈上,他们仍在瀑布边合奏完最后一曲,将琴箫投入烈火时那句“此曲只应天上有”,让正邪之辨在知音面前黯然失色。

恩怨纠葛是江湖常态,真正的侠者,却总能在刀光剑影中守住赤子之心。张无忌在光明顶上的以德报怨,藏着最柔软的江湖气。面对六大派围剿,这个曾被玄冥二老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少年,夺得倚天剑后第一时间为对手接骨疗伤。周芷若刺来那一剑,他明知是计仍侧身相迎。这份宽厚,比九阳神功更有力量;石破天在侠客岛的奇遇,道尽了“冤冤相报何时了”的真谛。这个连自己名字都记不清的孩子,误打误撞解开李白诗句里的秘笈,却始终记得母亲“不可伤人”的叮嘱。当龙木二岛主将性命相托,他选择把《太玄经》刻在石壁上供后人参详,让江湖不再为秘笈流血。这份通透,比任何神功都接近武道本质。狄云在雪谷中的蜕变,藏着最痛的成长。从戚长发门下的小徒弟,到被万圭陷害入狱的废人,他本可被仇恨吞噬。但当血刀老祖的武功在体内流转,他却在雪地里救下仇人的女儿水笙,最后在空心菜的笑声里,他将《连城诀》的宝藏沉入湖底,让沾满鲜血的财富永不见天日。

当个人恩怨与家国命运交织,江湖便有了更厚重的底色。郭靖守襄阳的三十八年,是“侠之大者”最生动的注脚。草原铁骑踏碎江南春梦时,这个草原长大的孩子,选择与襄阳共存亡。他教军民练箭磨破的掌心,与黄蓉在城头绘制的防御图,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决绝,让“鞠躬尽瘁”四个字有了千钧重量。城破那日,郭襄在远处看见父母身披烈火冲向敌阵,从此峨眉山上的晨雾,都藏着襄阳城头的月光。萧峰在雁门关的纵身一跃,让宋辽边界的烽烟平息了三十年。这个被中原武林唾弃的契丹人,被辽国皇室猜忌的南院大王,在两军阵前折断耶律洪基的箭:“我萧峰要杀你,随时都能杀”。当狼牙箭穿透胸膛,他望着宋辽边界的云海,终于懂了阿朱临终的嘱托:真正的英雄,从不是保卫家园的厮杀,而是让百姓共享太平。黄药师的家国情怀,则藏在桃花岛的箫声里。他不屑与郭靖同守襄阳,却用碧海潮生曲搅乱敌军心神。他骂杨过“小畜生”,却在襄阳危急时送来二十八宿阵图。这个“东邪”的骨子里,藏着和辛弃疾一样的赤诚:“醉里挑灯看剑”的豪情,“把吴钩看了”的悲愤,都化作桃花影落飞神剑的决绝。

江湖之大,既有英雄豪杰,也有在执念中浮沉的众生。李莫愁的情痴是穿肠毒药。陆展元的背叛,让她从温柔道姑变成赤练仙子,她将情敌的眼睛镶在面具上,却在绝情谷闻婴儿啼哭时,忽然想起自己也曾有过绣花的年华。最终葬身火海时,那句“问世间情为何物”的叩问,让所有仇恨都成了可怜的执念;欧阳锋的武痴是无解迷障。为《九阴真经》,他杀义兄、害侄儿、与天下为敌,可在华山之巅终于想通“我是谁”时,癫狂半生的西毒突然泪如雨下,原来最高的武功,终究抵不过内心的清明。

金庸先生离去的那个深秋,我重读《射雕英雄传》。读到郭靖在蒙古大营拒绝成吉思汗的封赏,哪怕面对“不从便斩”的威胁仍挺直脊梁,突然懂了这些被反复品读的故事,从不是简单的武侠传奇,它们是我们对正义的向往,对深情的期待,对家国的眷恋。如今的都市没有江湖,却处处需要侠义:为陌生人撑一把伞,是令狐冲式的洒脱;在岗位上坚守到底,是郭靖式的执着;为公平仗义执言,是萧峰式的担当。金庸先生早就说过:“侠之大者,为国为民;侠之小者,为友为邻。”他的江湖从不是乌托邦,而是用武侠的外壳,包裹着最朴素的人生哲理:做正直的人,守不渝的情,担应尽的责,这才是平凡生活中的侠骨丹心。

懵懂少年时遇见金庸,如今虽已年过半百,我依然会翻看他的书,江湖还是那个江湖,刀还是那把刀。但我知道,有些东西永远不变:是年少读“飞雪连天”的热血,是长大后懂“侠之大者”的厚重,是无论走多远,当你回望时,那个梦想仗剑走天涯的自己,从未离开。

(作者单位:平庄煤业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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