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 向益卫
在城市的喧嚣中,我的鞋柜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鞋子,锃亮的皮鞋、时尚的运动鞋、舒适的休闲鞋。它们伴我穿梭在各种场合。然而,在心底最柔软的角落,总有一双棉布鞋,带着旧时光的温度,悄然浮现。
小时候,故乡的冬日总是格外寒冷,风裹挟着雪花,呼啸着扑向那几间矮房。我和小伙伴们在院子里疯玩,脸蛋冻得通红,鼻涕也不听使唤地流着。正玩得忘乎所以,屋内传来母亲的呼唤:“娃,快进来!”我趿拉着破旧的鞋子跑进屋,母亲皱着眉头拉我坐在床沿:“瞅瞅这鞋,都张嘴啦,脚又长个儿了吧。”说着,她拿起几张泛黄的鞋样,轻轻按在我脚底,痒痒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,我“咯咯”笑着躲闪。“得赶制双新棉鞋,今年冬天就不冷啦。”母亲边念叨边仔细挑选鞋样,眼中满是温柔与笃定。我满心期待,知道温暖即将被母亲缝进新鞋里。
记忆里,每到秋天,母亲就背起背篓,走进那片苎麻地,用刀割下半人高的苎麻树,打捆背回家,修长的手指熟练地剥下麻皮,再用竹片细细刮去麻皮的青色表皮层,雪白的苎麻丝在日光下闪烁微光。大锅煮麻,水汽升腾,仿若仙境,捞出晾干后的苎麻,被母亲轻柔撕成细丝,挽捆成精致“8”字,静静躺在针线筐,宛如沉睡的希望,等待冬日苏醒。
山上的棕树像坚毅的卫士挺立。棕衣层层叠叠,似大自然编织的铠甲,金黄棕籽散落其间。堂哥身手矫健,攀梯而上,弯刀起落,棕衣纷扬飘落。母亲接过拿回家,用火烤软洋芋,将棕衣层层黏贴、熨平在木板,压实晾干,化作坚实棕板,与苎麻丝相聚针线筐,共候使命开启。
寒冬如期而至。屋内,火坑里树蔸火烧得正旺,鼎罐热气袅袅。母亲和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围坐一起,笑语晏晏,手中麻丝在膝盖上揉搓,化为坚韧的麻绳。鞋样置于棕板,针线穿梭,剪刀飞舞,鞋底雏形初现。碎布拼接,白布覆盖,密针缝合,纳底工程开启。母亲戴上顶针,银针闪跃,麻绳紧绷,在鞋底砸出微小凹痕,汇聚成密密麻麻的针脚,似岁月的纹理。
火塘烤红苕的香气四溢,我吃得满嘴乌黑。母亲微笑着递来手帕,目光却从未离开鞋底。波纹花纹在掌心缓缓绽放,如神秘的图腾守护着温暖。大功告成时,鞋底厚实硬朗,母亲比量着,眼中光芒比火光还亮。
做鞋面时,青色灯草尼布对折剪裁,米糊刷底,白布贴合,细针收边,窄条包沿,松紧布镶嵌,鞋面利落成型;棉鞋工序更繁琐,需棉花填充,针难穿透,母亲却巧手翻飞,让鞋面平整服帖,似藏着春日温柔。
鞋底鞋面终相逢,母亲指尖轻点,前端、后跟紧密相连,在火光映照下,新鞋宛如新生的精灵,翘首盼我青睐。我迫不及待穿上,暖意在脚底升腾、传遍全身。可又不舍弄脏,忙换回旧鞋,将新鞋珍藏床下,父母相视而笑,那笑容暖透童年。
如今,那些昂贵鞋子伴我走过风雨,却常磨破脚跟,让人身心疲惫。一次回乡,老屋依旧,母亲已老,眼神却慈爱如初。床头,一双棉布鞋静静安放,是母亲新做的,针脚不再细密,却一下击中我的泪腺。穿上它,时光回流,童年温暖重现,所有沧桑、迷茫瞬间消散。
(作者单位:长源恩施公司利川管理处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