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 本报记者 冯韶新

“千仞绝壁凿天工，众智凌云锁玉龙。”

5月1日，川西高原鎏金般的阳光刺破云层，将亿万年地质运动塑造的险峻峡谷镀上银边。脚木足河与绰斯甲河这两条源自雪山的银龙，裹挟着川西高原的雪水云雾，在横断山脉的褶皱处奔涌交汇，在世界第一高坝——双江口大坝的钢铁臂弯前，第一次放缓了千年奔腾的脚步。这一天，大渡河公司双江口水电站库区完成首次蓄水，蓄水量达1.1亿立方米，相当于近8个西湖的水量。

双江口水电站坐落在平均海拔2180米到2400米之间的四川省阿坝州马尔康市与金川县，总装机容量200万千瓦，为已建在建世界第一高坝，建成后大坝总高达315米，比三峡大坝还高130米。

双江口世界第一大坝建设的数字记忆，每一个都充满力度与温度，闪耀着科技光芒。这些数字不仅蕴藏着建造密码，更是数千名建设者用青春和汗水浇筑而成的丰碑。

0.03毫米的同心度传奇

水轮机的“心脏搭桥”术

在双江口水电站地下150米的厂房里，3号水轮机的副底环正被吊车缓缓吊起，直径8米的金属部件在灯光下泛着冷光。

机电工程师韩凯乐握着对讲机的手心里全是汗，这是他第17次调整设备同心度。此刻，他正以超越发丝的精度，进行一场精密的“搭桥”手术。

水轮机是水电站的核心“心脏”，其底环与副底环的同心度，直接决定了这颗“心脏”能否平稳跳动。图纸要求同心度不超过0.2毫米，但机电管理处主任刘海洋和团队设下了更严苛的标准：0.1毫米以内。

2024年11月的那个深夜，当测到副底环与座环同心度为0.03毫米时，整个班组爆发出欢呼。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？相当于偏差不超过一根绣花针的针尖。刘海洋说：“国外同类项目通常做到0.15毫米就宣称‘完美’，但我们知道，双江口的水轮机要在高水头下运行百年，容不得丝毫马虎。”

为了这0.03毫米的突破，团队在厂内加工时就埋下了伏笔。座环出厂前，他们用三维激光扫描仪进行了72小时连续扫描和数字化预装，每个螺栓孔的位置误差都被控制在0.01毫米；现场浇筑蜗壳混凝土时，技术人员分成四组，用激光测距仪和百分表监测每一方混凝土的浇筑速度。太快会挤压座环，太慢则影响凝结强度，最终实现了“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浇筑速度差不超过5%”的奇迹。当3号机组的顶盖在2025年春节后吊装就位时，刘海洋发现顶盖与底环同心度竟达到了0.07毫米，比图纸要求好了近3倍。“这不是偶然，是每个环节‘鸡蛋里挑骨头’的结果。”他摸着光滑如镜的金属表面，仿佛在抚摸自己的孩子。在双江口，这样的“毫米战争”每天都在发生，不是为了打破纪录，而是为了让“世界第一高坝”的每一颗“螺丝钉”，都能经得起百年时光的考验。

28毫米的变形控制密码

地下宫殿的“地应力驯服”

在主副厂房的岩壁上，37.8兆帕的高地应力让岩层发出细微的爆裂声，如同大地在深处低语。

工程建设处副主任熊小虎盯着监测屏幕，28毫米的最大变形曲线像一条平缓的溪流，在“世界领先”的标注下静静流淌。这个数字，凝结着中国水电人驯服“地下狂龙”的智慧。

2023年6月的一个凌晨，系统突然发出红色预警：1号主变室右侧岩壁应力值突增30%。工程建设处主任彭显国带着团队冲进洞室时，岩壁已经出现细密的裂纹。“快！启动应力释放孔！”12台钻机同时轰鸣，在20分钟内完成了36个释放孔的钻孔，岩爆的应力直接在孔内消散，再未突破支护层。这样的惊险时刻，智慧地下工程系统已经预警过40余次，成功率100%。

“我们在岩壁里埋了1239支智能监测仪器，每一支都实现集成管理，地应力的任何变化，都会转化为电脑上的光信号。”彭显国指着GIM+BIM系统的三维模型，地下厂房的9层开挖面清晰可见，每一块岩体的支护时间、应力数据都精准到秒。在这样的“千里眼”监控下，岩锚梁开挖成型误差不超过5毫米，比规范要求的10毫米好了一倍，成为国内同行前来观摩的“教科书级”工程。

地下厂房高68.32米，相当于23层楼高，如何让这样的“地下摩天大楼”在高地应力下保持稳定？答案藏在28毫米的变形量里。工程师们发明了“智能馈控系统”，就像给厂房装了一个“自动减震器”，当监测到某区域变形超过15毫米，系统会自动触发液压千斤顶，在8小时内完成反向支撑，将变形拉回安全区间。

“2022年，地下厂房开挖最紧张的时候，我们每天要处理3000组数据，连食堂打饭都盯着手机上的监测曲线。”熊小虎回忆，为了控制岩爆风险，他们在岩层中植入了纳米级纤维网，就像给岩石穿上了“防弹衣”。

如今，当阳光透过通风井洒进厂房，看着工人们在近乎完美的岩壁下安装设备，彭显国总会想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夜。当他在岩爆现场连续坚守48小时后，靠在锚杆上睡着时，梦里都是跳动的应力曲线。

5毫米的“千层蛋糕”工艺

心墙填筑的“冰火传奇”

在海拔2500米的坝面上，定日镜矩阵在阳光下闪烁，将600平方米的心墙区烘得暖意融融。藏族司机扎西开着自卸车停在气膜仓前，看着装载机将含水率精准控制在18%的砾石土装入车厢，呵出的白气在零下15摄氏度的空气里凝成冰晶。这是双江口心墙填筑的日常，一场与严寒和雨季的持续战斗。

2024年1月，坝面温度降至零下20摄氏度，传统施工方法下，心墙土料会冻成硬块，根本无法碾压。但双江口的建设者们创造了奇迹：27面定日镜如向日葵般转动，将阳光反射到心墙区，硬生生提升了5摄氏度的局部温度，每天延长有效施工时间3.5小时。

“别小看这3个多小时，足够填筑2000立方米土料，相当于100辆卡车的运输量。”现场项目经理袁坤蹲在地上，用手扒开刚压实的土层，湿润的黏土散发着暖意，“这是我们的‘阳光密码’，让高原寒冬变成了施工‘黄金期’。”

雨季的挑战同样艰巨。气膜储存仓像巨大的白色帐篷，将5万吨土料严严实实包裹，仓内湿度控制在65%，温度恒定在15摄氏度，这是砾石土最佳的“休眠环境”。

2023年6月的连续暴雨中，当其他标段因土料含水率超标停工时，双江口的心墙区却以每天5000立方米的速度推进，气膜仓功不可没。

“我们就像在玩一场巨型的‘密室逃脱’，只不过密室里的敌人是雨水和低温。”技术员温庆文笑着说，他的手机里存着一张照片：气膜仓在暴雨中稳稳矗立，仓顶的积水顺着“龟背”状的斜面迅速排走，这是建设者们发明的“防雨神器”。

心墙填筑的每一层，都是一场精密的“千层蛋糕”制作：30厘米厚的土料摊铺后，10遍振动碾压让土层收缩至25厘米，压实度达到98.5%。监理工程师龚威的检测尺上，每一道划痕都精确到毫米，“哪怕有5毫米的厚度不均，都会成为防渗隐患。”他指着心墙剖面，黏土与砾石的分层清晰如年轮，“这是206米的填筑高度，相当于70层楼，每一层都做了200次以上的含水率检测。”

截至2025年5月，心墙已填筑至2401米高程，累计上升206米。在这里，人类智慧与自然伟力握手言和，毫米级的“绣花”功夫，成就了世界级的工程高度。

这就是中国建设者的匠心：于毫厘处见天地，在云端上铸传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