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 郝艳霞
车轮碾碎柏油路的最后一丝牵绊,乌兰布和沙漠以满掌金沙相迎。我趿着塑料凉鞋踩上这亿万粒星辰的碎屑,沙粒突然有了呼吸——它们裹着滚烫的日光,从趾缝间汩汩流淌,像液态的黄金正在渗透我的血脉。风掠过新月形沙丘的脊梁,扬起细密的金粉,天地霎时混沌,恍若置身太初的熔炉。
向导递来朱红纱巾,丝绸在燥风中舒展成火焰的形状。披纱的瞬间,忽觉这抹红原是沙漠的胎记。驼队踏出的古商道早已被黄沙掩埋,但绸缎依然记得茶马互市的铃音。纱巾裹挟着细沙拍打脖颈,竟与敦煌壁画里飞天的绶带生出相似的韵律。驼铃摇碎千年月光,今人披纱的剪影,不过是历史长河里的又一帧倒影。
晨光斜切沙丘时,我开始了与沙粒的嬉戏。滑沙板上扬起的金沙在空中划出光的涟漪,身体获得飞翔的错觉。正午的沙脊是凝固的巨浪,登上峰顶远眺,黄沙以流水的姿态漫过天际线,新月形沙丘的弧线温柔如女子腰肢。风蚀岩群如搁浅的鲸骨,沟壑里沉淀着楼兰姑娘的胭脂痕。
踩着微凉的沙壳走向绿洲。芦苇荡深处,忽见一泓碧水如翡翠镶嵌在金沙之间——这便是沙漠的“海”。湖水倒映着天空的蓝与沙丘的金,将流云揉碎成粼粼波光。蜥蜴从芦苇丛中探出翡翠头颅,它的瞳孔里盛着整个宇宙的倒影。在沙生植物斑驳的剪影里,我发现每道裂痕都在诉说向死而生的寓言,那些扭曲的枝干分明是凝固的舞蹈。而眼前的湖泊,正以静默对抗着沙海的侵蚀,用清冽的泉水书写着生命的另一种可能。
赤足踩上沙脊时,阳光已将沙粒烤得滚烫。远处沙漠越野车正轰鸣着碾过波峰浪谷,车身几乎垂直坠落又猛然抬升,如同骑乘着愤怒的巨龙。握紧扶手的刹那,引擎声惊起沙燕,在沙海中画出狂野的弧线。游牧民族为何将沙漠视为神灵的棋盘?此刻顿悟——我们在沙粒的狂舞中颠覆重力,又在失重瞬间触摸大地的脉搏。
暮色初临时分,我循着驼铃走向沙漠深处。天际线泛起葡萄酒般的绛紫色,沙粒突然变得冰凉,像散落的月光碎片。夕阳将起伏的沙丘勾勒成剪纸,驼队剪影在波峰间起伏,恍如《丝路花雨》的古老幕布正在徐徐拉开。当最后一道金光沉入地平线,沙漠突然发出幽蓝的叹息,星空倾泻而下,银河在沙海表面碎成万点银箔。
离开时衣襟沾满沙粒,它们将随我穿越都市的钢筋森林。每当指尖抚过这些微小晶体,沙漠的呼吸便会在水泥墙间苏醒。或许真正的旅行,不在于征服多少地理坐标,而在于让某片异乡的沙粒,在血液里长成永不风化的琥珀。乌兰布和沙漠给我的启示,是学会像芦苇般柔韧地生存,在苍茫与绿洲间,找到生命最本真的韵律。
(作者单位:焦化蒙西公司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