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 王 波

夜幕低垂，乌拉哈达繁星如钻石镶嵌于穹顶，银河似缥缈丝带蜿蜒天际。火山矗立大地，于静谧中吐着轻烟，那是自然的力量与宇宙的浩瀚在交融，这一刻，时间静止，唯余天地间的雄浑与壮美。

凌晨四点，车载导航的蓝光在草原夜幕中划出银线。当车轮碾过最后一段搓板路时，五座火山锥的轮廓突然从地平线升起——像大地凝固的叹息，又似星辰坠落后的遗迹，在熹微晨光中呈现出金属般的冷灰。这便是乌拉哈达，一片被时光封印的火山秘境。

渐近3号火山，赭红色的火山渣在车灯光晕里闪烁，如同洒落人间的火星。拾级而上时，鞋底与火山碎屑摩擦出细碎的响，恍若聆听大地的私语。当双脚踏上环形步道，整个火山口豁然展现：直径五百米的凹陷里，暗褐色熔岩凝结成波澜壮阔的海洋，褶皱处布满气孔，像是大地呼吸留下的印记。晨雾从火山口底部蒸腾而起，在东侧岩壁投射出巨大的光影，仿佛远古巨人正从地心苏醒。

沿着木栈道深入火山腹地，手指触碰到粗糙的玄武岩，凹凸的肌理里嵌着贝壳化石——三百万年前，这里曾是汪洋。犬牙交错的岩棱间，几簇蓝灰色地衣在晨露中泛着微光，它们从火山弹的蜂窝状孔洞里钻出来，用蛛丝般的根系紧紧攀附岩面，那是生命对严酷环境最温柔的征服。

正午的阳光垂直砸落，火山岩被晒得发烫，赭红与铁黑的岩层在强光下呈现出油画般的厚重质感。站在5号火山的制高点，目之所及是连绵的火山群：4号火山的锥体最是完美，如倒扣的青铜鼎；6号火山却被岁月削去半壁，露出内部橙黄与靛蓝交织的矿物层，像大地被剖开的血管。草原在火山脚下铺展，羊群点缀其间，恰似撒在黑丝绒上的珍珠。

暮色四合时，3号火山的观景台成了最佳剧场。夕阳将火山口染成熔金，岩壁上的气孔阴影被拉长，宛如巨人脸上的胡茬。牧民巴图骑着马从熔岩台地经过，马鞍上的铜铃与风声合奏，惊起几只在火山岩缝隙中筑巢的沙百灵。他指向远方渐暗的天际：“老一辈说，火山是大地的灶膛，当年喷发时，火星子能蹿到月亮上。”真正的奇迹在午夜降临。当城市的光污染被抛在百公里外，火山口上方的星空呈现出令人窒息的璀璨。银河从火山锥顶部倾泻而下，星子坠落在熔岩流的凹陷处，仿佛亿万年前的喷发场景在夜空重现。躺在火山渣堆上，听着远处草原的夜风掠过岩缝发出的呜咽声，忽然懂得地质学家为何说“火山是地球最直白的情书”——它用毁灭与创造的双重笔触，在大地上书写着跨越千万年的诗篇。

离开时，朝阳正为5号火山的锥体镀上金边。后视镜里，那些曾以为冷峻的火山渐渐模糊，却在记忆里愈发清晰：是手指触碰岩棱时的粗粝，是晨雾中传来的地衣呼吸，是星夜下与地球脉动的共振。乌拉哈达的火山群从未死去，它们只是暂时沉睡，用沉默诉说着比人类历史更漫长的故事——那些凝固的熔岩流里，藏着大地最炽热的心跳。

（作者单位：胜利能源）